回族“油香”习俗的文化解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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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族“油香”习俗的文化解读
油香是回族的传统食品之一,其常见的制作方法是:“先将面粉加酵母,用温开水拌和,发酵后再用碱水中和,再掺进适量的干面粉、清油和鸡蛋,反复揉压均匀,切作若干圆形块面饼,表面压二三刀纹,放人油锅内炸熟,待色红松软,味美醇香时捞出,即可食用”①。分布各地的回族在油香制作的原料上因地而异,其种类便有了南北之别。如“西北回族中有发酵面谈味油香、甜味油香、烫面油香,发酵面油漩子等;泉州、扬州等地的南方回族有糯米油香、地瓜油香。”②然而异中有同,各地的回族史志一再告诉我们,不论是北方回族,还是南方回族,都有吃油香的习俗。一般情况下,“具有共同文化的人,享有共同的饮食行为。”③油香习俗既为各地回族共享,那么其中究竟含有何种文化意蕴?对这些意蕴的揭示,使我们对回族文化的认识和理解有何稗益?带着这些问题使我们对回族油香习俗的具体考察便有了特殊的意义。
只要是曾足迹踏人回族聚居区的人,必对油香习俗略知一二;若久滞其地,当然会了解油香在很多场合中的使用。
在诞生礼俗中,“孩子出生第三天,乡亲朋友给月婆于送长寿面、油香、锅盔、鸡蛋和肉。”④这天也是给孩子命名的日子,“有条件的要宰牲,一般也要炸油香、撒子、花花等,请阿訇,送左邻右舍,亲戚朋友。”⑤当孩子满月时,主人要做饭菜,炸油香等,款待亲朋好友和孩子的舅舅、外爷、外奶奶以及左邻右舍⑥在回族的成年仪式——家庭经济条件好的,要给孩子换一身新衣服,家里一般要宰羊、鸡、炸油香,请阿訇念经,过‘尔麦里’,左邻右舍要给小孩散‘也贴’”⑦
在婚姻礼俗中,油香也是不可或却的。定亲这天,当男方送来聘礼时,“女方家还要炸油香、宰羊,过‘尔麦里’,即由男女双方请的阿洪或懂得伊斯兰教义的人,诵读《古兰经》有关章节,其余人聆听”⑧。
结婚前一两天,“由男方带一只羊,一百斤大米和半斤重的大蒸馒头、油香若干个,送到女方家去,这叫催妆礼。”⑨而且在婚礼中要“摆上油香”⑩。
接着,我们再看丧葬礼俗中油香的使用。一般情况下,“纪念从人‘无常’后,埋葬的当天晚上开始,丧主家要煮‘米粥’,炸油香或烙油香,请操办丧事的人和阿訇吃。回族称当日晚上这种纪念活动为霄夜”⑾。“人死后的三、五、七、四十天、一百天、周年时,死者的家属要炸油香分送亲朋好友、邻舍,请阿洪念经,搭救亡人,俗称出香气”⑿。
就人生礼俗中油香的使用来看,对每一位回族成员来说,油香似乎以其“先人为主”的姿态,在诞生、命名、满月、抓岁、割礼、婚姻、丧葬的整个人生旅程中,伴随每个人走过其人生的每一阶段。这便使油香在每个人的生命中具有了“迎来送往”和“生死与共”的意义。
在开斋节、古尔邦节、圣纪节、法图麦节等节日中,油香更是不可不有的食品,这里无须赘述。此外,在待客礼仪中,油香往往是招待贵客的食品。
由此可见,油香在回族的社会生活中反复出现的频率很高,使用的场合多且频繁,几乎是无处不在,类似于“日常生活之必备”,这令我们不得不承认油香是回族食品中具有典型代表性的食品,而且油香习俗中必有民族性的特
点。
不论油香使用的场合有多大差异,但从民族志的资料中,我们大致仍能看出各地回族在油香的制作和食用上所共有的特点。
(一)不请阿訇不动油锅。就“油香的使用”中的引文来看,在许多场景中,都有“油香”与“阿洪”二词并现。而且有的地区回族中传有“不请阿訇不动油锅”之语。这是由于在回族的命名、割礼、婚姻、丧葬、节日等习俗中,阿訇往往以主持者的身份参与各种仪式。所以,如果哪家准备炸油香,必先
将阿訇邀请回家念经,然后再动油锅。
(二)制作时务必清真洁净。回族人制作油香
十分讲究,掌锅人“炸前要洗大、小净,以保持清真;一般都要年长的,有经验的人掌锅,锅旁要点香,道过‘太思米’才下锅。炸时,忌讳未洗过大净的人接近锅头,为防止未洗大净的人闯入屋,要在锅旁放一碗清水,意在清净”⒀
且“油香炸好后,要把面子放在上面”⒁。
(三)食用时掰着吃。炸好的油香,拿在手中,“也要面子向上,顺着刀口掰着吃,忌讳一口一口咬着吃”今这也是各地回族吃油香共有的特点。
(四)食用时的共食制。据前文所引内容,多处可见回族人以油香分送或馈赠亲戚、朋友、邻合,是较为明显的共食现象。这在节日习俗中,尤为典型。湖南隆回县的回族在开斋节时“要炸油香送清真寺,给礼拜的人吃”⒃
海南三亚的回族在圣纪节时,“预备大米、面粉、花生油等炸油香。同时宰杀牲畜,招待来清真寺举行纪念活动的人”⒄。西北回族过法图麦节时,大家“凑钱凑粮、一起做吃,请人、送人吃,大家尽情吃,直到把肚皮胀圆”⒅
仔细分析油香制作和食用的特点,我们发现油香习俗中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,姑且称之为宗教性。如制作前请阿洪念经,掌锅人的洗大小净,下锅前道“太思米”,忌讳未大净的人接近锅头,以及油香在各大宗教节日中的使用,无不与回族所信仰的伊斯兰教有关。所以总体上宗教性是油香习俗的主要特点,而且油香习俗的民族性便由其特点上充分地展现出来,从而揭示出回族与伊斯兰教的密切关系。
虽然油香习俗有浓厚的宗教色彩,但并不意味着油香只在宗教场合中使用。其实,油香在不同的场合中有各具特色的象征。
在诞生、命名、满月、抓岁、割礼等习俗中,它象征吉祥、平安,用来庆祝孩子的健康成长,表达对孩子未来的美好祝福。在婚姻礼俗中,它象征着幸福、圆满、甜密的生活,用来表达对新婚夫妇的庆贺。在丧葬礼俗中,它象征着功德圆满,表示纪念。在节日中则多是象征吉庆。不仅如此,不同种类的油香,往往也有不同的象征。“如发酵面甜味油香、糯米油香、烫面油香象征吉祥幸福、安乐欢庆、团结友谊;发酵面淡味油香、油漩子表示对已故亡人的怀念;地瓜油香则是对亡者的极度悲痛和哀悼的表示,是人亡后当天霄夜吃的和散的油香”⒆。当然,作为具有宗教色彩的习俗,油香用来象征宗教信仰是不足为怪的。云南回族机油香“为圣洁之物”⒇,而将回族中有伊斯兰教信仰的回民后代称为“油香根”(21)。油香的各种象征不仅显示出其内在的精神价值,而且也使我们明了表现其象征的各种相关社会行为所具有的功能。
就以上各类情形来看,人们以油香来表示祝福、庆贺、纪念或哀悼等,都是因场合差异而具有的不同象征意义。这并不影响油香习俗主要功能的运行。大体上,这一习俗有两个主要功能。首先是显示信仰的虔诚。油香习俗的宗教性表现一再向我们证明此点。甚至“教中人不得呼(油香)为油饼,后则为大不敬”(22)。而掰着吃是作为逊乃(圣 行),被严格遵守的。其次是社交与联谊的功能。这主要从众人共食的特点中表现出来。由于油香是共食的,人们在相互馈赠、分送的往还中,加强了亲戚之间、邻里之间、朋友之间的情感联系,更重要的是促进了民族的亲和力和凝聚力,协调民族内部的关系。同时这一功能,还有利于协调回族与兄弟民族的关系。在南方回族中,“也有赠送部分(油香)给和睦相处的汉族邻居”(23),就是典型的说明。这两个功能中,后者重在协调社会关系,加强社区内在联系,前者重在价值归宿,但是两者在油香习俗中合力而为,共同作用,使回族与伊斯兰教在这一习俗中同样得以维系与发展。
前面三部分使我们对油香习俗的内容基本上有了初步的了解,这只能使我们认识到回族人喜吃油香,油香习俗有宗教色彩和维系回族内部关系及伊斯兰教信仰的功能,其结果表明回族与伊斯兰教在此习俗中联系密切。但究竟是怎样的“密切”呢?这不得不追究一下油香习俗的来历。
事实上,我们至今仍未找到可靠的史实来说明油香的来历。不过,可喜的是,回族中有两则民间传说隐约透露出极为重要的信息。
其一略为:传说自公元622年,因遭麦加部分人反对,穆罕默德离开麦加,来到麦地那传播伊斯兰教。后来因信教人日增,引起麦加人的仇恨,便攻击麦地那,穆斯林极为义愤,立即组织反击。一日,经过某山,军中缺乏粮食,队伍发生恐慌,穆罕默德在紧要关头,密令阿里将余粮集中于山顶,并用盐水和面,用油炸之,于是香气四溢,军中闻之,知粮充足,军心大振。敌人闻香气怀疑不解。同时探知穆斯林军喜形于色,更为疑惧,遂逃走。后来人们以油香为食品,纪念这一胜利。回族沿用此习,每逢佳节或悼念日,或待客,用以庆贺或招待”(24)。
其二略为:穆罕默德自麦加迁往麦地那时,麦地那穆斯林均准备了丰盛的餐食,抢着邀先知穆罕默德到自己家中去。可穆罕默德只能到一家吃饭,究竟到哪一家好呢?他想了一下说:“我的骆驼停在哪一家门前,我就到哪一家作客”。于是他松开自己骆驼的见、缰绳,自己跟在后面。骆驼在无人安排下,停在阿尤布老汉家门前,阿尤布与其老伴邀穆罕默德进屋说:“我有上等的面粉、最好的香油,为您炸制可口的饭食,让油的香味散发到各家各户,使千家万户的亲友们都和我一起欢迎高贵的客人的到来。”穆罕默德接过刚出锅的油饼,先撕开一块,分给众穆斯林,然后大家一起吃。大家要求穆罕默 德为油饼起个名字。穆圣想了想,问道:香不香啊?大家说:“没吃上嘴,就闻到了香味”穆圣说:“为什么?”大伙回答:“油炸的香味传给我们的”。穆圣说:“好,那么就叫它油香吧!”大家都说这个名字起得好。(25)
比较这两则传说,相同之处为都是表述油香习俗的来历,且两传说本身的背景相同,均是在穆罕默德离开麦加去麦地那之后,属伊斯兰教的初创时期。再者,在两个传说中都以穆罕默德为中心人物,说明油香的来历与穆罕默德的言行相关。最后一点共同之处是制作的油香是共同食用的,前者给阵前的穆斯林战士,后者是给所有追随穆罕默德的信徒。据此,我们推测油香也许是源于穆罕默德创教初期,而且原本是宗教活动中的食品,所以它最初只具有宗教性。当其演变为回族之习俗时,其中的宗教性仍然保留。这就是为什么在油香习俗中,有阿洪念经,掌锅时要大、小净,道“太思米”等的原因。当然穆罕默德的言行也有较重要的影响,在油香上压二三刀绞,据传说源于在穆罕默德创教期间,为避免宰一峰有功劳的骆驼,而在油香上切两个刀眼来顶替”(26)。食用时掰着吃,即源于穆罕默德将炸好的油香“先撕开一块,分给众穆斯林”之举,便是对圣行的模仿与因循。又传说中的共食与现实中的共食相映成趣,但在第二则传说中更具“圣餐”的意义。足以说明伊斯兰教在油香习俗起源上的重要作用。
至于油香何时传人中国,经由陆路还是海路,我们不得而知,但我们推测油香是随伊斯兰教的人华而传来,大概是可以成立的。其后,因伊斯兰教的广泛传播,油香习俗流通各地。甚至出现“中国效之”(27)的情形。同样,我们也不清楚油香习俗怎样由宗教习俗演变回回民族之习俗,但就油香习俗的宗教性来看,作为民族习俗,它是来源于宗教习俗的。
综合全面考察油香习俗,从各个不同的角度给我们提供了且有人类学价值的启示。首先,宗教与民族饮食往往有不解之缘。油香习俗使我们看到宗教在民族饮食习俗的形成中的作用和表现。其次,文化的传播与适应的过程中,某一民族的文化成份是同步进行的。油香习俗是因回族信奉的伊斯兰教之传人而传人,因伊斯兰教被中华文化的接纳而融人中华饮食文化体系的,这同时也说明:“只要这些外来因素最后不是反功能的,或破坏生态环节的,就有可能被接纳”28但是,由于回族分布广泛,使油香习俗有南北差异,恰恰与“东南沿海伊斯兰教观念淡薄及甘宁青回族宗教观念固化”(29)有同步适应的表现。显示出东南回族与西北回族在习俗与信仰方面差异并非是惟一的。更体现文化适应中的多样性。第三,最关键的是,油香习俗为我们透视回族与伊斯兰教的关系提供了新的视角。在这个争论已久的话题上,有人认为在回族形成中,伊斯兰教起了决定性作用;有人认为只是纽带作用;有人以为是重要作用。虽是见仁见智,但都是要给回族与伊斯兰教的密切关系以明确的界定。现就油香习俗的起源看,伊斯兰教在宗教习俗的传人及演化成民族习俗中有一定的决定作用。由此推论出伊斯兰教对回族的决定作用。但是,其作用是如何发挥的呢?就其此一习俗本身来看,其特有的功能在维系回族与伊斯兰教的关系上功不可没,而且其功能的发挥揭示出一个公式化的结构,即伊斯兰——回族.这个有机的结构表明:伊斯兰教以油香习俗赋予回族,而回族又通过油香习俗的保持来维系其宗教信仰。可见起纽带作用的是各种活生生的社会习俗。同时,这一结构在社会生活中的运行也说明了“每一个民族的饮食都有它一套内在的文化观念的背后运作”(30)。如果再回顾一下油香习俗中典型的宗教色彩,我们就难以拒绝接受“决定作用”的看法了。